暖

今年家里的暖气格外足，尤其是卧室里，热急了我就偷偷穿短袖，偶尔被来看望孩子的父母或者亲戚看到，免不了又是一顿唠叨。我十分理解这些略带絮烦的关心，因为曾经的我，是多么渴望能够过一个暖暖的冬天啊！

童年的记忆，几乎可以被一个“冷”字概括。我家在祁连山脚下，冬天格外长，格外冷。往往十几公里外的镇里只是阴天，我家就已经下雪，而如果镇上下雪，那么我家几乎就要大雪封门了。小时候念书太早，五岁半已经读一年级，上学的路又很远，记忆中整个漫长的冬天里都是白蒙蒙的天和几个月不化的积雪。第一年爷爷用毛驴车接送我上学，从第二年开始，如何在上学路上取暖就成了困扰我的人生大课题。常规的棉衣棉鞋是无法抵御那种极端严寒的，无论包裹的如何严实，没有走到半路已经被冻透了，口罩和帽檐早已结冰，鼻子冻得感觉要掉下来，手攥成拳头连带手套一起塞在腋下，还是冻得人想哭。先是冷，再到麻，最后是疼，等一个多小时走到教室里时，人已经被冻得不太清醒了，接下来就是抑制不住的疲倦感涌上来，一早上的课有一半都在打瞌睡。可教室里也只靠一个小炉子取暖，四面漏风的教室只是比外面稍微好一些，无论多疲倦，寒冷也使我无法真正睡着。上课时，两手塞在两边的袖筒里，每次老师让写字时都舍不得抽出双手，鼻涕冻的流下来也是两手一起上，用袖筒揩一下完事。脚趾头冻得一个劲往脚心蜷缩，可碍于鞋底的阻碍，冷极了只好用脚被在裤腿上来回蹭，试图摩擦生热。上厕所是大难题，被冻僵的双手有时候十分钟都解不开背带棉裤上的扣子，上课铃又响了，只好返回教室，好几次在教室里尿裤子。学校里没有食堂和宿舍，中午下午放学必须回家，漫长的回家路上饿着肚子，一张嘴胃里灌进去的都是凛冽的寒风，全靠着对午饭的强烈向往，才能坚持到回家。如果恰好不幸的尿湿了裤子，那么冻僵的棉裤一路摩擦着大腿，回到家大腿的皮肤已经被磨得吹弹可破，需要涂上厚厚的棒棒油才能好过一些。回到家迫不及待的把双脚蹬在炉子两侧，等鞋子被烤干，双脚有了一丝暖意，坐在炉子边快速吃完了午饭，又要去上学。冷！冷！冷！冷极了的我开始想各种办法在路上取暖，那时家里条件很差，没有热水袋，我试过用盐水瓶装开水揣在怀里暖手，可还没走多远，巨大的温差已经让瓶子爆裂在我怀里。也试过在空麦乳精盒子边上钻两个孔，用铁丝提着，里面放两块烧红的碳，这个方法倒是不错，可那时家里为了省煤，晚上睡觉前会把炉子封起来降低燃烧效率。我早上六点出门时，有时候在炉子里扒拉半天也找不出两块稍微大点可以取暖的，还没有熄灭的煤。后来干脆因地制宜，和同路的两个男生一起，走一段就点燃沿路的芨芨草烤火取暖。但芨芨草是有限的，半个月我们就把路边能烧的芨芨草都烧光了。最后使用时间最长的取暖方法是牛粪，有一次放学时无意间在一块石头上面发现一块没有被积雪浸湿的干牛粪，点燃以后发现这真是个好东西。牛粪燃烧速度慢，点着了也只是红红的，没有明火，没什么危险，体积小重量轻容易携带，快灭的时候只需要吹一口气又着了，简直是取暖神器。从那天起我每天晚上回到家都先去牛圈门口，在众多牛粪里找到两三块大小适中的干牛粪以备第二天早上上学时用。可适合的牛粪也是有限的，冬天经常下雪导致干牛粪是稀缺资源，尤其是其他孩子也学会了这个办法以后，路边越来越难找到适合取暖的干牛粪了。记忆深刻的是有一次和一个男孩子一起抢一块干牛粪，争执不下打了起来，我被打的流鼻血，头发也被拽掉了一些，更可气的是他把两块干牛粪都抢走了，只给我留下几块没完全晒干的臭烘烘的牛粪，生气加上委屈，我坐在牛粪边大哭一场，鼻血和眼泪在脸上结成了冰，可我还是不得不把那几块牛粪上比较干的边缘掰下来，小心翼翼的点着了慢慢走回家。即使如此费力取暖，我的手、脚、耳朵还是常年生着冻疮，经常发痒流脓，尤其是耳朵，上课时经常因为一直挠耳朵被老师批评，只好趁老师写板书时狠狠挠几下，一不小心挠破了伤疤，只好一边写字一边听任耳朵上的血一滴一滴流在肩膀上……那时求学太艰难，自然条件的恶劣导致我当时班上三十多个同学里只有我一个人读了大学，其他同学连读完初中的都不多。而这也不是因为我有多么聪明努力，而是父母拼尽全力走出了山沟，让我离开了那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日子。

岁月安然，时光流过，我的手上早已看不出当年被酷寒摧残的痕迹，俨然已经是心宽体胖，一副富态模样。看着床上安睡的宝宝，时常因为嫌热而蹬掉被子，两条小肉腿在被子外直晃悠，我无法想象我的小宝贝遭受我曾经的苦难。在这个世界上，良辰美景，赏心乐事，随处皆是，缺乏的却是发现的眼光。老人常讲“惜福”二字，如今我在这融融暖意中，深深的感受到了最踏实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