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独美在心间

附带民事诉讼原告走了，一步一步，远离我的办公室，远离法院楼宇的大门，他或者她，背着沉甸甸、热乎乎的刑事案件赔偿款，如一棵秋天里的红枣树，挂满果实，充满艰辛，走回自己的家园，并且将那些收获的经历种在记忆与心灵中，在一生的田野里轮番生长。

此时，我不由自主地想：一种暗喜必定会布满案件当事人全身，公平和正义如一缕温煦的冬阳，悄悄的、淡淡的，掠过他或者她的鬓角，揉碎心间曾经的阴霾或者失望。人间原本有一种复活的力量，其中之一，就是来自法律的确认与分配。

于是，我独想与判断：假定法律是一条路，充满其中的脚印一定是来自残冬之处，去向熙春之所。

他或者她身上的伤痕，在正义的呵护中，渐渐复原为最初的完好，没有人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回炉般的反归!在心间留下一道清晰难驳的路程。我想，如果不是法律规制的存在，没有社会正能量的旋舞，不是警察、检察官和法官们的博弈，无数伤心和泪痕，只能变成极其平常的怨声载道，只能落得被漠视、被遗忘、被冷却、甚至被放逐。人间公平被放逐，那是一种怎样的荒蛮与寒凝。

放眼人生，在社会的细胞里，我们只能是一缕缕鲜活的蝌蚪般的血液，且只能在适度的温体和相宜的环境中律动。谁在催动高压将平等和爱输送的远一些呢，我时常寻找原动力，从远古到现今，追溯而出，爱是一股清澈的源泉，而善良的法律代表了其中的一些绚烂。正如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所希冀的：法律是人类幸福的标志。

即使自然，也不是没有硬度和边际，况且，一个国家所能提供的景美春和要建立在耕耘者亲力亲为的手上。我对法律和法律所依附的熙熙攘攘的社会心存感激与不舍。

每当此时，我的心里突然十分沉寂，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寂寞，如坠落胎儿之母亲，似万籁俱静之空山，空空虚寒，冥冥隐逸。于是，我想，法官是一个披戴精神枷锁最重的社会职业人，它的负荷里面装着极其繁杂的喧闹，镇“闹”是他的权利与义务，只有至“静”，法官才能得胜回朝。

法官所获往往是纤细之得，小得一份不再有世俗纷争的闲适，一种极度劬劳之后所构成的短暂的意识休憩——静美，是那么倏然、奇特、纯粹、完美，不易而来……这是一位当基层法官的、真实的劳动所注定收获的油然而生的静美，犹如一块灵魂的磐石能长出曼妙伶仃的小草。这种宁静美，源于和平的心里向往，圆熟于善良的美德根基，造极于博爱的精神支撑，不是窃喜独善其身，也不是自封巷深酒香，更不是“躲进小屋成一统，管它门外闹翻天”。

没有愧疚、没有折扣、没有纷扰、没有雕饰、没有卑鄙，这样的完美是台阶状的，也是旋转式的，更是蜕变式的。因为我，他而得，幸福原来是一种成人之美的短暂的成就感。

许多职业具有尊荣感，唯一不可删改的内涵就是带给人民以幸福，留下欣慰以付出。如同所有花朵都争奇斗艳，带给人的却是用生命换来的艰苦、向往和开拓。正如夏荷出淤泥而不染，秋菊披寒霜而张弛，冬梅斗凌厉而极次第……人类有追求荣誉的自然禀性，但悄然于怀簇然开放的自豪之花，不见得非得张扬于外，艳丽灼灼。

每当此时，一片轻松极了的自豪感次第开放，沿着办公室二十七平米的空间，疏散开来，形成一块甜美的意念氤氲，也仿佛有无数枝结满果实的桃李之苑，正宁静地向我走来，将芬芳的意韵，释放到鼻息之间，令心底升起一个无形的春天，这真是爱所幻化的旖旎之景、冲天之路。

每当办结一件案件，我相信法官心中的释放和襟怀的实现已经超越了山峰的高度和职业空间的限制。“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法官因此而自重，愿意摒弃职业的任何侮辱，穷尽一切而避其锋芒，为达成一世佼名，废寝忘食，早生华发，毕其功于一役。

安静是繁忙之后的反差，为着一场善与恶的较量定论而后的空旷美、结束美、石落美，是人间不多的真美，我敢断言，法官体会得比谁都淋漓尽致。鉴于此，我想，拥有法官职业何其适当，何其珍贵。 

在太多场的官司中，你会看到几多的事情，完美的、或缺的、自私的、公正的、贪婪的、敲诈的、文明的、落后的、卑劣的、怜悯的、阳光的、灰暗的……世相面面俱到，你可以将它作为一本剧本细细玩味，看作一片叶子深深咀嚼，以此将你变成肥沃的土地，留待饥饿者的撒种。

一切向远方流失，留不住的是欢喜快乐，留住的是遗憾和愧疚，其蛰伏的气息永远不可失散，萦绕在你的脊梁和额头，而向善向美的过往和记忆比拥有名贵的顶尖物质醇香得多、体面得多、缠绵的多。

无数的美被形式多样的格式争先恐后地表现出来，而镶嵌在内心深处的救赎之美却是那般独美，以至于难得激荡于世，澎拜见天。我崇拜后者，并投掷以礼赞的花环。

是的，“美是真的光辉”。人间的美之多之广，迄今为止，我发现独美在衣襟之下的心间!